七號與八號的決戰
「七號跳,八號請準備。」裁判舉起小喇叭說。
賢脫下保暖用的外套,走向棚外,簡單地做了短距離的衝刺。場上只剩下兩位選手,每一個高度晉升都可能分出勝負。
天氣還不錯,他心想,兩個小時前檢錄時還烏雲密佈。
他也算老手了,儘管過去成績並不特別突出,但也算是跳高賽場的常客。一腳踏入跳高的領域純屬意外,本來只是好奇碰碰,卻被田徑隊相中,一路比到了全國賽。
七號選手一躍而過。「刷——」的一聲,裁判俐落地舉起白旗,成功。這下子,壓力全回到了賢的身上。
初次參加比賽時,他也感受過壓力。那是缺乏自信與經驗的壓力,當所有選手與觀眾的眼神投注,就好像赤裸裸地站在舞台中央。頓時,橫放的桿就像遠眺的高峯,吵嘈的賽場像一陣陣嘲笑:「哪來的菜鳥,站出來作小丑。」
那樣的氛圍著實讓人窘迫又不自在。賢一站定位便顧不得教練耳提面命的叮囑。他一股腦地往前衝:要是跑得不夠快,怎麼躍得過高度?他就像全速向放下的平交道柵欄,失速的轎車。「哐啷!」一聲巨響,把近側的跳高架撞得左搖右晃,然後在眾人的驚嚇中應聲倒下。
如今的他,已非當年的吳下阿蒙。他站定位,閉上眼睛。一瞬間周遭安靜了下來,只剩一片漆黑。他聽得見,自己的心跳砰砰作響,倒數計時器滴答滴答,聽得見飛躍橫桿後著墊的翻滾,和觀眾席傳來的歡呼聲。
「哈!」他大叫一聲。助跑、起跳、過竿、著墊,一氣呵成。掌聲如雷貫耳。
大夥紛紛與他擊掌,七號選手也不例外,但他的表情有些複雜。「終於來到這一天呀,」他說,「我們正面對決的時刻。」
「我會盡全力打敗你的,」賢說,「教練。」
從第一場令人尷尬的處女秀開始,教練便持續指導賢大大小小的技巧。他告訴他如何加強身體素質,在彎道高速助跑的重要性;低潮期要如何調整心態,重新出發。
「高度晉升。」裁判宣佈。
這是他們倆都沒挑戰過的高度。此時,他們既是對手,亦是戰友。
「上吧!」 「嗯!」
一、二、三四、五六七,賢心裡默數著助跑的節奏。他總是遠遠地望著教練的背影,看著他帥氣的過竿,登上頒獎臺。他告訴賢:還不夠,就這點程度是不及格的。我們必須跨出舒適圈。
然而,開始時賢遲遲抓不到要領,他讓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撞飛橫桿,一遍遍的壓落使得背部和頸部疼痛不堪。「還不夠,怎麼能安逸於舒適圈。」
三跳失敗。橫桿上下振動了幾下,最終滑落。
「因為你們高度相同,試跳次數也一樣,必須進行驟死戰。」裁判解釋。驟死戰中,兩人輪流進行,不同於一般試跳有三次機會,現在起一跳定勝負!
教練露出必勝的眼神,賢也決定不能認輸。雖然平時不是熱血過頭的人,但那股賭上運動員榮譽的競爭心油然而生。
「失敗。」 「失敗。」
「失敗。」兩人均不敵高度,雙雙落敗。刻度調降,可經歷兩個半小時的賽程,兩人均已筋疲力竭。這是專注力和意志力的考驗,賢舉起手拍了拍臉頰,試圖讓自己保持清醒。
「失敗。」
他突然好想就這樣放棄,反正輸給教練也不丟人。一路走來,他不也都這麼看著教練在比賽後段大展神威嗎?弱小如他,能走到今天這步也算是奇蹟了吧!再說,放掉了不也還是銀牌嗎?
「專注!」教練輕輕地敲了他一下:「比賽還沒結束。」
這一跳教練亦是步履蹣跚,助跑的速度明顯下滑,起跳的聲音也變得沉悶,不同於以往的清脆乾淨。尚未起身,身子便直直墜落。教練有些懊惱地搥了搥軟墊。
賢上前,他甚麼也沒講。靜靜地把桿子放回原位。
「八號跳。」
一、二、三四五六七。他做了一次意象模擬。
「哈!」田徑場上迴蕩著他的喊聲。身體在空中反拱如拉滿的弓,騰起的身子像輕柔的羽毛隨風飄揚,然後深深陷入如棉花般柔軟的墊子。
掌聲和口哨聲爆炸像夏日夜中絢爛的煙火,微風像清涼冰鎮的啤酒。賢累壞了,大字躺在跳高墊上。結束了,終於。
「幹得好!」模糊之中,賢看見教練一貫嚴肅的表情中,露出了比金牌更耀眼的笑容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