村上春樹《刺殺騎士團長》:從靈感到創作的歷程


Table of Contents

《刺殺騎士團長》是村上春樹在 2017 年出版的長篇小說。小說分為上下兩部,第一部是意念顯現篇,第二部則是隱喻遷移篇。故事展開於一位藝術大學畢業的肖像畫家,在多年婚姻出現問題導致離婚後,開啟了一次獨自旅行,並在此期間進行了一次深層的自我探討。

旅途過後,主角接受了朋友雨田政彥的幫助,搬進了政彥父親雨田具彥——一位享譽國際的日本畫家——的房屋之中。在這位國際大師的家中,主角展開了另外一段名為創作的旅程,並開始思考從商業的肖像畫繪製,轉而向藝術創作的路線前進。

在這部小說中,我們可以很明顯的看出村上表達出他作為一個職業小說家,對於創作這個概念以及過程狀態的想法。這底下的狀態改變大致可以分為四個主要狀態:蒐集素材、產生想法、轉化想法,最後形成創作。

這四個狀態並不是單一方向的進行,而是以環狀的方式生生不息的存在,創作本身又可以成為另外一個創作的素材。

素材的本身可以是人、事件或物品,而賦予這些素材意義的則是「我」。在形成創作的過程中,主角(「我」)佔了舉足輕重的地位。在故事之中,我們也可以從幾個人事物來看,主角是如何解讀這些現象,進一步將其蒐集成為素材。

主角進行創作的元素們

以下我們就從幾個出現的人事物來進行剖析。

人物:免色涉

免色涉是故事中的傳奇人物,靠著 IT 產業致富後,買下了主角居所對面山頭上氣派的白色豪宅。然而,他這麼做其實是一場精心佈置好的棋局,目的是為了觀察另一座山頭上,疑似是自己女兒的秋川麻里惠。

為了這個目的,免色的第一步是接近麻里惠的畫畫老師——也就是故事中的主角。免色先是透過主角作為肖像畫家的緣由,委託主角進行個人的肖像繪製。接著,藉著許多機會賣了主角許多人情,比方說我們等等在枯井的古鈴事件中看到的,主動的協助主角遇到的困難。儘管如此,但免色卻是主角之所以能見到 Idea 的最大功臣。

作為素材,免色屬於實際與「我」有接觸的類別,這類的素材與「我」的關係是第一手的。對於這樣的素材,主觀感受上會更為強烈,但在初期客觀性會略顯不足,導致像是霧裡看花的情形。

人物:雨田具彥

主角從片面第二手資訊認識的雨田具彥——《刺殺騎士團長》這幅畫的作者。首先是透過過去的報導、畫作的呈現來接觸這個人。之後,想要更深入去瞭解雨田具彥,主角開始向免色、人妻女友等周遭的人詢問相關資訊。

作為畫作的創作者,雨田具彥也曾經是「我」的這個角色。主角透過周邊的情報,了解到雨田具彥在完成這幅畫作時,所蒐集到的「素材」們。比方說,他曾經在德國留學,並參與學生運動觸犯了當局,被脅迫簽了保密協議確保口風後,當局才同意放其返回日本。因此,雨田具彥只能透過畫作來表達這段經歷,他甚至無法將這份作品公開,只能將其束之高閣作為秘密。

從物質的角度來看,並沒有因為主角發現了這幅畫,而使其公諸於世。它本身仍舊是禁止的、私人的,但主角在看完這幅畫後,Idea 又再度成為了素材回歸創作的循環之中。它再以轉化完的想法從不同的媒介中呈現,那是更深層的隱喻,或許就是村上在作品的最後,不斷提到的雙重隱喻的概念吧!

物品:刺殺騎士團長的畫作

刺殺騎士團長這幅畫作是個沒有生命的物體,但是在故事中作者透過兩個人形化的角色——「騎士團長」和「長臉的」,來體現創作上的「想法(Idea)」與「隱喻(Metaphor)」。

就像他本人什麼時候說過的那樣,一切的事物他只是觀望著而已。既不做任何判斷,也不抱任何好惡的感情。只是在收集純粹的第一手情報而已。

在蒐集到產生想法的過程中,Idea 並不做任何的判斷,「我」只是靜靜地觀察而已。故事中村上提到了許多關於這個階段的想法,諸如:「Idea 是沒有時間觀念的啦。」、「Idea 要被他者認識出來才開始成立為 Idea,身上也會附以某種形狀。不過那形狀當然只是為了方便而借來的而已。換句話說不能由他者認識的地方,Idea就無法存在。」等等。

要形成作品,就必須將這些 Idea 逐一刺殺,再逼出「長臉的」Metaphor,由 Metaphor 將 Idea 進行轉化,構成更具深度的作品。

事件:枯井的古鈴

枯井中的古鈴算是主角的 Idea 冒出來的開端。在夏日晚間,嘈雜的蟲鳴軋然而止,只聽得見院子不斷傳來的細微響鈴,這是多麽地引人好奇。它就像是潘朵拉的盒子,揭開後靈感從四面八方排山倒海而來,儘管它對於後面作品的影響,不管是在秋川麻里惠的肖像畫還是開著白色 スバル 的男人都佔比不大,卻是一切的起源。

回過頭來看對於創作,無論是多麽偉大多麼複雜的概念,都是從一個小點開始的,之後才能像滾雪球一般,將這些 Idea 們聚集在一起,並以 Metaphor 相連,形成一個全新的創作。以電腦科學的術語來說,這是一種 bottom up 的作法,各個節點之間以 Metaphor linked 起來,從而組成更大的或是樹 (Tree)、或是圖 (Graph) 的組織結構。

殺死靈感,成為創作吧!

有什麼在這房間裡。有什麼在那裡動著。我手上還握著血淋淋的銳利刀子的姿勢沒變,只有眼睛悄悄動著,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。於是眼角瞄見這房間深處的角落裡有一個東西的影子。

長臉的就在那裡。

我因為刺殺了騎士團長,而把長臉的引導這個世界來了。

Idea 藉著騎士團長的形象出現,並且不斷地預告著自己的死亡。在這裏我們來到了想法轉換的階段,這個階段中要把剛剛觀察到的素材產生的「點狀的」靈感殺死,唯有殺死他才能引出長臉的 Metaphor,將一片片靈感碎片縫補拼貼起來,成為一個面狀的結構。

然而,我們要怎麼殺死 Idea 呢?就如同鶴見済完全自殺手冊中有不同的自殺方式,殺死 Idea 也是如此。 透過象徵性的符號,我們可以將看似普通又平凡的概念,與這個世界進行連結。

舉例來說,譬如昨天晚上我們家的電視突然沒理由的自己打開,並且開始播放著 Youtube 上江蕙到發燒歌單。這是我們在第一步觀察到的「素材」,這件事情似乎有點意思,卻只是單點不足以構成線條或是平面,卻給了我們或多或少的靈感。

接著,把注意力放到另外一個素材上:樓下的奶奶在睡夢中安詳的離世了。那麼,「我」可以怎麼殺死起初的靈感,將其體現成創作呢?是不是樓下的奶奶離世後,回到這棟公寓打開了電視機,播放了她生前最喜愛的歌手歌曲呢?

在連結到樓下奶奶過世的事件前,長臉在我的身後若隱若現,我快速的回頭但不見其蹤影,再加速回頭亦無法將其捕捉。這時,「我」想見到他,就必須殺死第一個靈感,拿著第二件想法的小刀,具體的、從象徵性上脫離的送向騎士團長溫熱的小小的心臟,從而將長臉的引到這個世界。

根據小說裡的詮釋,此時的長臉的仍是「低級的 Metaphor」。我的理解是,我們必須終結更多的 Idea,將這些 Idea 作為祭品,從而招喚出「高級的 Metaphor」,就像故事中主角將諸多的 Idea 集結成不同的作品:沒有臉的男人、秋川麻里惠未完成的畫像。

順帶一提,作為佐證在剛剛提到的電視機自動開機後,就再也無法對其進行控制。隔天,我們發現這台電視機徹底壞掉了。在這個故事上,我又加深了這兩個素材之間關聯的或然性。就好像村上春樹的作品《挪威的森林》中,烏鴉對著主角說的:「世界是隱喻,田村卡夫卡」一般。

意外的插曲:躋身色情小說的行列

在搜尋這本小說的相關資訊時,意外發現了一則 2018 年的有趣訊息:該書當年曾被香港的淫審處歸類為第二類不雅物品,因此在書展上被禁止販售。村上春樹被列為色情小說作家了!

要說列升色情小說,刺殺騎士團長肯定不會是第一本,好歹挪威的森林也該入列吧!看了一下當時的報導,香港淫審處表示審查過於倉促,並且審查過程僅針對片段內容進行審核,以至於造成這樣的烏龍。

我想說的是,既然如此究竟我們是依照什麼標準來評斷,一幅畫、一則文學究竟是藝術作品,又或者是淫穢色情呢?我們應該從創作者創作時的心境來做區分,還是以觀賞者的反應來做評斷呢?如果是以後者,必定會因為人們各自的心理狀態,而產生諸多詮釋空間。

以刺殺騎士團長為例子,我相信大多數的人並不會將它歸類為色情文學。至於將其歸類為藝術創作,是因為他的作者是村上春樹嗎?還是因為從通篇小說與其強烈的意念傳達來區分,發現根本與色情無法沾上邊際。

然後她巧妙而貪婪地運用著唇與舌,我們之間意味深長的沈默時間於事暫時降臨。小鳥們一鞭啼唱著,一邊忙著追求生命的營為之間,我們開始第二次做愛。

我認為縱使是其中書寫做愛的環節,也是充滿文學與隱喻性的,從我這個讀者的角度來看,字裏行間很難感受到色情的元素。只是對於文字的感受因人而異,藝術和色情的區隔或許未來我可以再其他篇文章中好好的探討一番。

推薦給不同領域的創作者閱讀

如果要我選出首先推薦《刺殺騎士團長》的對象的話,我會強烈推薦給不同領域的創作者閱讀。這本小說裡面,就像是透過其中角色的安排娓娓道出村上春樹對於創作歷程的心得。無論各個創作者是透過什麼形式去做想法的蒐集,怎麼樣針對這些想法去做詮釋,我相信都會經歷與村上提到的過程有高度的重疊。

這些想法和創作之間就像是生生不息的永動機,彼此依賴又獨立存在。創作依賴素材作為養分,而素材則從作品中汲取靈感。創作在完成後脫離原生的元素,成為獨立的個體,而素材在想法與隱喻串連之前,只是四散各地的片段,毫無章法意義。

我相信創作者在閱讀這本小說的過程中,一定能相當程度地對應到自己平日的創作流程與心得。說不準這樣的體驗,又會在迸發出更多的靈感,成為下一個創作的素材呢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