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強上
我是在車子剛過嘉義後注意到這個老伯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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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搭自強號回台南。
人多，只得站著。一如往常，這是個發呆的好時機。一個半小時的車程，人們來來去去，穿梭於車廂，兼之鬧暈車的關係，周遭很難被我注意。
老伯約莫六十五上下。稀疏的白髮，略顯黝黑的臉，還有一付我認為不怎麼討喜的眼睛。步伐並不緩慢。米白的翻領休閒服起了些毛球，咖啡色的工作褲底捲了幾摺，露出一小節小腿，還有牛皮色的塑膠拖鞋。
顯然他是剛剛上車，東張西望地找尋著空位。
自從自強號開放站票後，這樣的情形就變得常見。我也是刷悠遊卡進站的，除了觀光列車和太魯閣號外，其餘的車種都可以乘坐。人少有空位時，就可以自由入座；人多買不到票時，依舊可以各憑本事上車，免了回不了學校的擔心。
坐過自強號的人肯定知道，自強號是一排四個座位的，兩兩位置中間隔著走道。座位靠窗及靠走道邊，各有個手扶處。像我們這些沒有買票，刷電子票證的人，碰上沒有位置坐的時候，若不是站在車廂的頭尾，就會佔據這條走道。
今天這台車卻是坐滿了，老伯自然沒有空位。自強號不是電聯車，沒有所謂的博愛座，購票上車的乘客，都是對號入座的，享有那個座位的權利。
我並不擔心老伯，直白的說他有沒有位置真的不關我的事，況且他若需要座位，就該買票上來自強號。
我看著他走向一對大概四十五歲左右的夫妻。
那對夫妻坐在四十八和五十號的位置上。丈夫靠窗，妻子走道。
丈夫頂上的頭禿了，剩下後腦杓和側邊兩塊留有些許的黑髮。穿著潔白的襯衫和深黑的西裝褲。不知怎的他的這身打扮和容貌，讓我認定他是個傳教士，或者可能是個基督徒。（這是很沒有依據的臆測，純粹直覺）。妻子並沒有讓人留下太大印象，只是個俐落短髮配著金框眼鏡的中年婦女。
框瑯框瑯，今天的火車特別搖晃。那丈夫依舊打盹著，頸上依著火車的節奏搖擺著，雙眼似合似開。而妻子則若有所思的看著窗外。
看著這對夫妻，我想到日劇四重奏裡，女主角真紀和別府君一直提到的一句話，「夫婦って何ですか？」大概就這樣吧，平凡的，卻看得出是幸福的。
老伯走向這對夫妻，在夫妻倆的位置旁停下腳步。一股腦的坐上了妻子位置—靠走道那側的扶手。可是那扶手的位置實在是太小了，對於像我這樣的年輕人還可以藉著腳力勉強坐著，對那位老伯來說卻是件困難的事。
於是，他的屁股不斷的向後退，找尋能平衡身體的姿勢。
就這樣，幾分鐘過後，老伯終於找到一個，能讓他坐得舒服的姿勢了。可座位的一半也被他的身軀佔據。妻子緊緊的往丈夫身上靠去，原先打盹的丈夫也因此被喚醒。
只剩下一半的位置可以坐了。
一道無可奈何的眼神從妻子眼中流泄。她先是忘了老伯的背影，又看了看身旁的丈夫。
「老伯真是可惡阿。」當下我這麼想著。
「要不，我和你換位置吧？」丈夫體貼的向妻子示意，妻子只是搖搖手。
老伯又得寸進尺地向後退，這時是十足的佔據了一半的位置，原先座位的人也無法靠著椅背坐了，只能像個正經八百的學生，坐著三分之一的椅子，精神抖擻的挺直腰背。
「真的需要位置，就該先買了車票阿，難不成這些買票的人都是白痴嗎？」「更何況，若不是座位上是認識的人，一般情況是不會去坐在那扶手上的吧？」倘若真的有需求，那位太太並非不讓出扶手的空間，可是不斷的得寸進尺把座位的一半佔據了，真的讓人不太能忍受。
若我是那位太太，肯定是要出言告知老伯的。我站在旁觀的角度，卻也忍不住想和老伯理論一番。但那對夫妻並沒有這個意思，儘管他們的肢體、言語表現出了空間被佔用的不滿。
「還是我跟你換位置吧。」先生再三的問，最後太太才和他換了位置。
想想，不定這對夫妻也是刷電子票證乘坐的乘客，就似乎不那麼使人生氣。（當然這個機率是極小的）
列車過了新營，轟隆轟隆。
我因為注意著老伯，眼光也隨之移動。他正擠眉弄眼的看著兩個小妹妹。兩個妹妹大概十七八歲。臉上還有些高中生的稚嫩。
雖說人不是一夕之間改變的，但對我來說，女孩子卻可能在一瞬間改變。跳脫了原先的氣息，突然間像是換了一個人似（當然男孩子也會，卻比較少）。而那樣的改變是顯而易見的。儘管兩個女孩正拿著粉底打扮著。
其實就算不是老伯的注意，我也對這兩個妹妹有些好奇。
她兩人算不上是漂亮的女生，只能說非常一般。但乾乾淨淨的總是討人喜歡。兩人拿著化妝品，在列車上就逕自打扮了起來。琳瑯滿目的化妝包真是讓人不敢恭維，我大概這輩子還沒看過一個人隨身帶過這麼多化妝品（當然也和我的孤陋寡聞有關）。我能叫出的用品一隻手便能數完（一定是沒有女朋友的錯 (O ），更遑論他們的功能了。
他們並沒有上很濃的妝。
老伯又是擠眉弄眼，又是作嘆氣樣。像是一種看著自己孫女的感覺，又像是感嘆年輕人的行為。想想，日本的女生在小學、國中就開始接觸化妝、打扮了呢，相對台灣似乎早了許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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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大概不會再見到這位老伯，列車到了台南。
嘟嘟嘟，那是他那個時代的遠去，頃鏹頃鏹。我不知道時間遺留下，給了他什麼東西。但他卻偷偷塞給了我。
倚老賣老可能是件危險的事物。但我應該看著前人留下的結晶。縱使可能不合時宜，或者全盤錯誤。
保持謙卑的心。
